元 宵
发布时间:2025-02-19
元宵节在中国老百姓的生活里,历来占了十分重要的位置。《长安十二时辰》里唐朝上元节的极尽华丽喧嚣,便是代表。张灯结彩、锣鼓喧天、万人空巷,我对这些成语最早最直接的体验,都来自元宵节。
山西是中华文化发源传承的重要地域,在山西大地上生活的人们也会用一些约定俗成的方式与古人联结。我的童年是八十年代,虽已改革开放,但依然见证了祖祖辈辈对元宵的尊敬。尊敬一个节日的基本配置,尊敬农耕文明的印记。
元 宵
春节还在走亲访友的节奏里流淌,鞭炮的碎屑在地上被风卷到一边,我们拿着赚来的几毛几块压岁钱琢磨着买什么解馋,母亲开始把糯米泡在水里,准备做元宵了。
上街,去买糖稀、买芝麻、买玫瑰、买白糖,和起来做馅。馅料搅拌好,需倒入和特定的模型中,其实就是一个木制的方格。馅料倒入后,反复压紧压实,保证切时不散。然后还要放置一个晚上,让冬天的寒冷给它定定型。
碾元宵面则是一个很艰难的活。家附近只有两个石碾,磨盘中间是个支架,连着粗大笨重的石碾,长年都无人光顾,冷冷清清立在那里。一到春节后,立即变得热闹起来,大家纷纷赶来排队,和前面的人家的打好招呼,再派个小孩不时打探一下。之所以如此突然抬了身价,是因为只有石碾子碾过的面足才足够细腻,可堪担任滚元宵的大任。做年糕的话磨坊的机器磨就可以了。可见元宵是个贵族。
泡过的糯米用石碾子碾压成粉,听起来简单,操作起来有点痛苦,回忆起充满趣味。如果有幸成为某个石碾子的第一家客户,那么就有义务把石碾清洗干净,清扫、水洗、刷净、晾干,碾子的每个面都要干净,直到确保可以使用。正月照例还是寒冷的,微湿的米粒随着碾子一遍遍碾过,开始变成面粉,而在排到碾子已是夜晚的时候,寒气更甚,那就免不了一边铲冻在磨盘上的面、一边加快速度推碾子了。所以,这个时候,往往需要一家老小齐上阵。小孩子们边玩边推,有时还会嬉笑着跑上一阵。妈妈负责拿一个大的簸箩,用最细的面筛将碾好的面筛下去。颗粒大的复又倒回碾子上继续碾压。待到开始的劲头变得了然无趣时,推碾子就唯余象生产队的驴一般绕了一圈又一圈了。所以,只是完成一个碾面的过程,我们就已既大汗淋漓,又瑟瑟缩缩了。完工收拾东西回家时,那简直是得解放啊。
滚元宵就是我爹的战场了。之所以叫做“滚”,因为确实是滚出来的。先前晾好的元宵馅从模具中取出,用刀切成均等的立方体,过水后撒到铺满的面粉的小簸箩里。叫小簸箩是相对先前的大簸箩而言,其实高也有三十公分,直径五十公分吧。固体的馅料在爹有力有韵地抖动簸箩间开始变白,面粉一层层裹上去,馅料变得圆滑,变成小圆宵。再过水,再滚;复过水,复滚。所以,无臂力是不能担负起滚元宵之大任的。待到最后,元宵如同乒乓球一般又白又圆十分诱人。此时,妈妈会用一点红色的胭脂在元宵上点一下,仿佛画龙点睛般,元宵立即变得生动而妩媚起来。在我老家,有个谜语“过了年,十五天,圆滴溜溜红点点”,一听那就是元宵了。
待到元宵下锅浮起,挤挤挨挨、圆圆满满,一整个的团团圆圆、甜甜蜜蜜。
花 灯
今年春节期间,我的家乡正在举办灯展,各色主题的灯规模宏大、顶天立地、流光溢彩,添加了激光、3D、音效、画面等效果,引人入胜,吸引了八方来客。
花灯本来就是元宵节少不了的元素。儿时的花灯,给我印象深刻的还是姥姥家所在的村里更热闹、更好看。姥姥和大姨是一个村的,他们村过年时每家每户门口都会挂灯,而且形态各异,所以拜年时,我们就喜欢穿过大街小巷看每家门口的动物灯、花灯、走马灯,有的还很大个。我家那条街上,早先挂灯的人也不多,后来渐渐多了起来,但是十有八九是红红的圆灯笼。有一年,村委会要求大家都挂灯,还要比看谁家门口的灯笼漂亮。我家挂了一个大姨夫帮忙做的粉色莲花灯,因为独树一帜得了奖,好开心。
大姨夫手很巧,会做各种灯,他们家有好几个铁的灯笼架。莲花灯其实已经是最简单的了。拿几根玉米杆,用火微熏,弯折,折成自己想要的形状,以铁丝捆绑固定,框架便定好了。绕圆柱四周糊一层纸,便是基础,接下来就可以做花瓣了。
粉色的纸剪成等份大小的长方形,裹在一根木棍上,用坚固的麻线一圈圈缠绕上去,待均匀缠好整个纸面,拉紧麻绳,必须要很紧方可。前面的步骤我可以参与,但到了这一步,是要大姨夫自己做的。麻绳越拉越紧,纸面渐皱,缩了起来,这时就可以解开了。松绑的纸张渐舒展开来,只是多了一道道细密的褶皱。大姨夫拿起一张,用手将其中一端捻一下,形成一个尖,一瓣惟妙惟肖的花瓣就形成了。于是,我照猫画虎,一起把其他的花瓣做好。
一张张纸变成一个个花瓣,再一片片粘到粗矮的圆柱周围。全部粘好后,再用亮晶晶的银纸剪一个个小圆,粘到花瓣的尖头。花灯下面缀以流苏,中间留出放置烛火的位置,基本就大功告成了。
到晚上,华灯四起,整条街被一个个灯笼点缀的喜气洋洋,红通通的一片煞是喜庆。而我们自己做的莲花灯就是那条街上最靓的灯!
红 火
大部分地方称之为社火的民间艺术表演,在我家乡,叫做闹红火。热闹之情境从名称里便已呼之欲出。
正月初一开始,大队门口的锣鼓队就每天一早开始热闹起来,令人感到那里正在发生很有趣的事情,匆匆穿好衣服跑到大队,发现就是些熟悉的叔叔伯伯们以锣、钹、鼓等,拍打敲击出一些传统的节奏,但那些节奏是那么欢乐明快振奋,即使时隔数十年,我依然可以清晰地回想起来。正月十三开始,各村经过彩排的节目汇聚到镇上,在东南西北四条大街游行表演,队伍数十米,蔚为壮观。待到各镇红火的汇聚到区里时,那可更壮观了,我有一次也参加了腰鼓队。铁棍(抬阁)、背棍、划棍、舞龙、狮子滚绣球、扑蝴蝶、二鬼摔跤、旱船、大头娃娃、扭秧歌、踩高跷……,应接不睱。
我们城里四条街出的都是铁棍,每条街两个。铁棍的另一名字叫做抬阁,每一个都有自己的主题,以一个木制的平台固定三个人物,饰以戏台上的装饰,花团锦簇的。人物具有相关性,例如杨家将里的佘太君、穆桂英、杨宗宝等,或者西游记、或者西厢记人物,也俱是戏装扮相。每个铁棍下以八人抬之,摆臂走动,则上面的人物也行云流水般摆动起来。武将头顶的翎毛更是一晃一晃,十分威风。上铁棍须是长相端正的十三四岁女孩子,所以,如果谁上过铁棍,那就是一件值得夸耀的事。虽则在上面婷婷袅袅、风风光光,但实际上下午时分开始固定在阁上便不能上厕所,不能活动,直到晚上游行活动结束。而穿上戏服的女孩子们,突然便有了人物应有的特色,或妩媚、或灵动、或端正,水袖在恰当的时候摆动起来,有时重要的场所拜上一拜,很令人赏心悦目。
红火也是雅俗共赏的,如果铁棍背棍算雅的话,那么旱船、划棍、二鬼摔跤就是俗的代表了。很明显,俗的种类更多。他们脸上画以丑角的脸谱,做着好笑的举动,不时与人互动,更以吓人一跳为乐事。而划棍更有一个人坐在一根长长的木头上,一端固定于地上,另一端翘起于天空,人便坐在翘起的那一端,那人手里还拿着一个茶壶,人们仰望时,不免遭到茶壶里的水的问候。而在这种互动中,人们就更加开怀大笑着。追着红火的长长队伍,追过一条街,再到下一条街,追过白天,追到晚上灯火四下里亮起。
镇政府前面是一大块空地,我们还是喜欢称那里为公社,各路红火均要在那里表演,人们围成一圈,里三层外三层的。随着表演的精彩程度,人群便开始涌动,如海浪一样一会用涌向左,一会儿涌向右,一会儿涌向前时,被维护秩序的人一顿粗暴推挤甚至动手挥打几下,又向后涌去了。我夹杂在人群中,既享受着红火的娱悦,又忍受着粗暴的拍打,个中滋味,却也难忘。
有一年,快到结束时分,路过我家的铁棍在家门口停了下来,方向转到我家大门,向着我家拜了几拜。这毫无征兆的举动令我爹受宠若惊,忙开心的拿出二十块钱。在他看来,铁棍向来只是拜那些有钱有势的人家。而今突然向自己的宅子拜过,那说明家里的地位提高了。爹开心,我们当然也很开心。
上班后,过年七天假,永远也呆不到元宵节,所以再也没有看过红火,而且现在红火好似乎也不那么有趣了。
作者:庞彩虹